城市發展擴張下的文化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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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史巍 單位：同濟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集團）有限公司

近十幾年，中國各地新建了數量衆多的文化建築，主要包括博物館、圖書館、美術館、科技館、文化館、大劇院、音樂廳等覆蓋了從發達到欠發達的大中小城市，成爲了業界與社會的關注焦點。這些文化設施一方面因憑借新穎的構思、恢弘的氣勢、獨特的外觀、奢華的空間，成爲城市地標、城市名片，拉動地方經濟，提升地方知名度，豐富地方生活而受到好評；另一方面因部分設施造型誇張、造價不菲、地處偏遠、利用率低、維護乏力而引發質疑。文化建築緣何作爲持續十幾年的建設熱點，成爲城市擴張中的寵兒？我們該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社會需求與建設熱點的變遷

伴隨著經濟發展和政治格局的變化，社會需求也在變化，相應地會出現不同的建設熱點。與其他建設熱點一樣，“文化建築熱”是一個時期內的社會需求和經濟規律的外在表現。以曾爲世界第二經濟體的日本爲例，戰後經歷過基礎設施與簡易住房建設熱（1945年～1960年），奧運會、世博會、海博會、列島改造熱（1960年～1975年），私宅熱（1970年～1975年），城市環境與歷史文明保護熱（1975年～1980年），考古熱（1966年～2000年），日元急速升值後的藝術品收藏熱（1987年～1991年），被迫擴大內需後的休閑娛樂區熱（1987年～1991年），大規模城市再開發和不動産投機熱（1986年～1991年），擴大公共投資政策與大型工程熱（1991年～1997年），人口老齡化與老年人建築熱（1994年至今）。所以在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日本建成了一批比較有影響的文化類建築。

回顧新中國成立後的建設歷程，也有一些相似之處。建設熱點的變化呈現出階段性、重復性、周期性。這十幾年的文化建築熱衹是其中的一個階段。文化産業的提振與文化建築的更新文化是一個民族的精神和靈魂，是一個民族真正有力量的決定性因素，可以深刻影響國家的發展進程，甚至改變民族的命運。隨著中國的經濟發展、科技進步、人民幣持續升值，文化産業有了長足發展或已成爲地方支柱産業之一。由于文化産業包含了新聞、出版、廣播、電視、電影、文化藝術、網絡文化、文化休閑娛樂等服務，涉及圖書、音像、文藝創作表演、文物及文化保護、藝術藏品拍賣、廣告、會展等。此外，考古發現、民間藝術、歷史名人與事件等都成爲體現地方軟實力的資源，因此，文化産業的豐富性對文化建築表達出了剛性的多樣性需求。中國各地原有的文化建築大多建于20世紀80年代，還有不少是新中國成立初期改建或建造的，面臨著規模擴大、類型拓展、設施更新等諸多問題。在新的文化建築落成時，我們通常都會聽到“期盼了20年”或“等待了30年”的感嘆，這多少反映了對當前中國社會文化建築更新的迫切要求。但同時，新建的文化建築的“空巢”現象也時有發生。

土地城市化+人口紅利與文化建築

這十幾年的文化建築熱，源于城市化大背景的正嚮促進和人口紅利所帶來的機遇。發達國家的經濟都經歷過從農業化到工業化再到城市化的歷程。歷史進程不會因個體的意志轉移，中國也將伴隨工業化完成城市化進程，衹是這些年來，“城市化”更多體現爲“土地城市化”。有觀點認爲土地城市化與土地財政直接關聯，“本應由市場主導的工業城市化已被政府主導的土地城市化所取代，本應與城市化同步的農村現代化被農村消亡化所取代”。在中心城區土地資源日益枯竭的情況下，城市嚮城郊和農村擴張，城市的擴張促發了城市郊區化和城市群接駁，因此在巨量的建設背景下，上述對文化建築的更新需求更多釋放于新城。面對落戶新區光鮮亮麗的文化建築，大部分住在老城區的人們衹能望洋興嘆。土地財政勃興與文化建築

在中國，新建文化建築的主要推動者是各級政府。1994年分稅制改革後，地方財政收入的相對不足促使地方政府轉嚮土地經營，1998年後，土地財政勃興。本文所説的土地財政主要是指地方政府依靠增量土地創造財政收入，從收入來源看主要包含兩部分：一是與土地有關的稅收，主要是房地産稅和建築稅；二是與土地有關的非稅收入，主要是土地出讓金。對土地財政依賴比較嚴重的是中部不發達城市和沿海還沒有形成産業支撐的開發區，這些地區由于沒有相關産業作爲支撐，土地財政成爲政府收入的主要來源。某些地方政府甚至運用行政權力，把集體所有或其他用途的土地整合後，進行招拍掛，提高土地的成交價格，進而直接提高政府的財政收入。通常人們對文化建築總報有較高心理預期，于是在新區投資建設文化建築，成爲匯聚人氣、提高地價、吸引投資的有效手段。有了大城市的先期嘗試和一批重量級文化建築的示範，各級地方政府紛紛掀起各自的文化建築熱。

商業地産與文化建築

自從中國2002年5月開始履行商業、旅游、娛樂、商品住宅用地等經營性用地必須通過招拍掛方式出讓的政策，到2004年“831”大限後，所有經營性用地出讓全部實行招拍掛制度。隨後地價飆升，再後來各地“地王”頻現，通過低價拿地來獲取高額回報的時代過去了。當高價拿地遭遇經濟不景氣的“寒流”時，開發商的風險陡增。于是，從最早的體現文化概念到移植歷史建築，再到新建文化建築，極具實力的開發商則以“文化地産”的開發模式降低風險。地産商在承諾出資嚮政府捐建文化建築的同時，以低價獲得大量土地用于房地産開發，他們以文化建築爲支點，順利撬動了周邊板塊的房地産市場，既爲政府補足了新區文化設施，又爲後期的房地産開發做好了市場鋪墊。此外，也不乏通過引入、包裝文化建築，來提升商業地産整體價值的案例。

凱恩斯式的救市計劃與文化建築

2007年8月，次貸危機開始席卷美國、歐盟諸國和日本等世界主要金融市場。至2008年下半年，爲抵御次貸危機的影響，中國政府對金融企業和制造企業注入大量資金以增強其流動性，并通過政府采購和下調利率刺激經濟。2008年11月，國務院常務會議上推出“擴內需保增長”的十項措施，其中包括了政府加快鐵路、公路、機場項目建設和文化教育事業的建設；到2010年底需要新增投資4萬億元人民幣，其中中央政府撥付1.18萬億人民幣，其餘配套部分需地方政府從當地財政和銀行信貸等渠道籌措。2年，4萬億，這是一項以期擺脫經濟低迷的凱恩斯式的救市計劃，文化類建築也因此成爲各地政府應對金融危機而投資建設的一項內容，當時出現了房地産市場低迷與文化建築升溫并存的現象。筆者參與設計的、曾一度暫停的淮安市城市博物館、圖書館、文化館、美術館項目就是在此背景下重新開工的，其他2008年後的文化建築項目多多少少會與此有關。相信感同身受的業界同仁不在少數。

海選、優選、重金打造文化建築有剛需、有土地、有資金，接著就是具體實施了。中國各級政府通常會將“文化強省”、“文化立市”作爲戰略目標，將文化建築定位成“一綫城市國際一流，省會城市國內一流，地方城市省內一流”。爲實現目標，首先是設計方海選，國家級項目邀請的多是全球頂級建築師，省市級項目在國際知名設計機構中比選，二三綫城市則將更多的機會留給了國內大型設計院角逐，少數比較出色的民營公司也有機會參與其中，并有所斬獲；繼而開始方案優選，比較流行的是“高帥富”+“有説法”的模式，既要設計好，還需討個在地方性、象徵性上富有寓意的好口彩，既充滿了智慧也有不得已的附會；接著就是重金打造，立項時單方投資動輒上萬元，是普通公建的幾倍，最終的投資還會增加，這還不包括建成後的運營管理費用。比如大劇院通常是地方政府投資最大的標志性文化設施，由于政府定下的目標高遠、資金充沛，從設計施工到材料設備都是一流的，因此，文化建築有條件成爲城市中最富有表現力的地標。

結語

中國目前多數文化建築是由政府推動建設的，并且依靠政府撥款維持運營，伴隨著這十幾年的文化建築熱，質疑聲從未間斷，主要原因在于：投資巨大，維護乏力；地處偏遠，使用不便；注重外觀，缺乏內容；盛典過後，出現“空巢”。各地大劇院基本是靠政府撥巨款扶持建設的，因管理和市場等原因，能將節目排滿并不容易；博物館雖然建築宏偉華麗，但缺少真材實料填充，尤其是在經濟發達但文物資源比較缺乏的地區，藏品成爲最大瓶頸；圖書館是文化建築中最受大衆歡迎的，一般在大中城市總是座無虛席，不過在一些地處偏遠的圖書館還是少人光顧。當土地城市化遭到詬病，當土地財政走嚮式微，當凱恩斯神話不再靈驗，我們的文化建築熱還能持續下去嗎？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文化産業的振興源于經濟的發展，而一個民族對于文化的追求應該是無限的，這是文化建築能長久發展下去的根。盡管文化建築從大衆關注度來説，比不上住宅那麼牽動人心，從市場盈利能力看，比不上商場、寫字樓那麼日進鬥金，從政府投資數上看，比不上市政工程那般黃金萬兩，但是文化建築以最新的設施帶給市民嶄新的生活體驗，以城市地標的姿態激發了周邊地區的更新與繁榮，以其承載的文化使命恩澤民衆，卻是利在百年、功在千秋。